致A , 2002

為什麼我不愛坐在書桌面前打字呢？
我想是桌布的問題，我必須換掉桌布，就在今晚。
有時候突然對許多事情感到厭煩，想要找一個地方躲起來，其實自己的存在已經夠隱密了，我還能躲去哪裡呢？

今天你離開的時候恙恙不安，因為我的臉上總是沒有表情，或許是今天清晨得夢境，讓我一直不舒服，不舒服到想要躲起來，不見任何人……。

我想真的是桌布的問題……。它貼在我的大腿上，我覺得很熱。

有時候會把很重要的事情擱在一旁，假裝不存在，例如我的報告，例如一直盤旋在我腦袋裡的故事。
昨天，我完成了一個通俗的故事，但是我寫得很開心，即使，我真的不喜歡自己說故事的方法，太直接且露骨。可是，我愛寫故事，寫小說，好像自己身歷其境，好像自己在說話，有很多個自己在說話，到最後，裡面的角色會獨立出來，用他們自己的語調在說話，很有趣。

我知道自己是不一樣的人，但也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人……。

我喜歡我的窗口，以及它所展現的風景。有一種寧靜的感覺。

你知道我發現自己寫字的速度完全跟不上我的思緒，於是，我只好打字。而我又不喜歡草稿，那是一種偽裝。對我而言是如此的。
……偽裝，為了什麼我們必須要偽裝？當一個人會偽裝，也許出於不完美的自己渴望一種完美的姿態，於是偽裝，也許還有更多其他因素。然寫信是很直覺很真實的動作，即使是不完美，即使結構不完整，即使像是胡言亂語，但我喜歡，我不喜歡寫信打草稿，不喜歡重謄信件，於是，我用打字寫信時，也用印表機列印出我最原始的信件內容……。
也許我就是敗在──不會偽裝。
根據我多年來的反思經驗，堅持自我，率性而為，不假裝不說謊的人是笨蛋。
但我會學的，我會學著偽裝，並且學著在偽裝的時刻還能清楚自己是誰，畢竟我需要生存下去吧……。
2002.9.8

剛剛結束會議紀錄的工作，現在是凌晨一點半，天氣真的變冷了，稍早吃晚飯的時候，穿著七分褲走出去，寒氣從褲管竄入腿部，才驚覺：冬天真的來了……
冬天真的來了……
這個星期天非常特別……
你離開之後的星期六晚上，我喝著威士忌，看著《重慶森林》，感覺荒涼卻美好。也許是因為喝了一點酒，我睡了將近13個小時才起床……
星期天的中午，陽光是微弱的，溫煦的，漸漸的，我的心情平復了，對於你不在身邊的事實，也能真的接受了……，就是這樣的星期天，好像一切回到了現實，內心低語著：事情就是這樣吧。
之後開始整理我的會議記錄，不久，就接到身在美國的友人的電話。
我問她：「美國現在是什麼時候啊？」她說是凌晨三點多，真是神奇呢，她那邊是凌晨，而我這邊是下午，我們在電話線上講話，理應是在同一個時空中，同一個時間、同一個空間……就整個宇宙而言應該是如此的……然而，她在一個黑暗的國度裡，而我卻是在一個有微弱陽光的下午……我們因為在不同的象限裡，看見的天空就是不一樣，甚至擁有不一樣的時間……這種感覺真的很奇妙。她過得並不好，在事業方面她有所規劃，知道未來該如何，而在感情方面，她卻看不見未來……。
然而，誰能夠看見自己的未來呢？我也不能，看不見未來有很多種可能，有些人是因為受制於他人，有些人則是受制於自己……。

我接到學妹的電話。她看了我寄給她的照片，說了些鼓勵的話，她說我是個很有感覺的人(好籠統的形容)，認為我的攝影作品很有爆發力，如果繼續下去，一定會更好……。我們聊了很多，關於拍照，關於創作，並且從我的創作瓶頸聯想到我的問題……她試圖挖掘我的內心，引導我去解決這些盤旋已久的問題，她知道我的慣性逃避，知道我們家的種種問題，知道我長年來的痛苦……。她問了我一些問題，是我完全無法回答的。因為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的是什麼，所以答不出來她的問題。因為我不知道要的是什麼……。

我總是希望透過書本去證明什麼，如果不小心在書籍中看見和自己心意相通的想法，內心就會雀躍不已，這樣的狀況，是不是證明我是個對自己沒有信心的人……我是那麼害怕毫無根據的思索，害怕自己是膚淺的，害怕自己什麼都不是，所以不斷的想要透過外在的事物來證明自己，因為我不相信我自己能夠證明自己。我常說：「我不知道」，當我說這句話的時候，是否代表我在逃避，逃避我內心最深處的感受，我害怕面對那些感受，害怕別人要求我將那些感受文字化，語言化。只要我說：「我不知道」，好像就可以拋開所有感受，最後那些感受也會煙消雲散……
這樣的自己，是懦弱的。
2002.10

我的心情非常非常的低落，剛剛結束了沖片，一雙手不像是自己的，連腦袋都不能控制似的。歸結出來，可能是我這星期有太多事情，而我似乎不能在限有的時間裡完成那麼多的事情，早上接到學姊的電話，問我明天可否到客家中心幫忙，我當然是答應了，雖然我早在星期天就安排好這個星期的所有計畫，明天到客家中心……這個任務似乎把我搗亂了，一時之間，我好想什麼事情都不要管……。
另一個原因，應該是ELVIS吧。
牠的耳朵一直都有問題，我拖到今天才帶牠去看醫生，醫生所ELVIS的內耳發炎很嚴重，必須施打麻醉劑，幫牠把內耳清乾淨……，這個治療進行了兩個小時左右，期間我離開獸醫院，到誠品買書。後來看見ELVIS時，牠的麻醉未消，仍昏睡著，全身都是藥味，我討厭的藥味，去年ELVIS結紮時，身上也是這種味道……。
我把ELVIS帶回家，牠的嘴唇發白，全身僵硬，只有眼睛是張開的，但是極為呆滯……，看到牠這樣，我真的很難過，牠一定很不舒服，都是我沒有好好照顧牠，牠的耳朵才會那麼嚴重……回到家，我受不了牠身上的藥味，想幫牠洗澡，打電話訊問醫生，醫生說可以，只要不洗頭就可。我趁ELVIS的身體仍然軟弱時，幫牠洗澡……然而，即使洗完澡，牠身上還是充滿藥味……可怕的藥味……這種藥味如今充斥在我的房間裡，令我心浮氣燥，ELVIS這睡那睡，不斷的換地方，我不想干預牠，畢竟這個房間也是牠的，但是，只要牠睡過的地方，都會有藥味……，我不能怪牠，只能怪我自己，都是我讓ELVIS受苦，也讓我自己必須忍受這個藥味。
我開始懷疑自己可有資格去照顧另外一個生命……
樓下的小貓，也令我難過，真的不懂為什麼會有那麼不負責任的人，那天我哥來，我問他可否把那隻貓帶回家養，他說我媽討厭貓，老一輩的人都覺得貓的陰氣太重，搞不懂，人可比貓可怕多了！
ELVIS剛才在反胃，好像要嘔吐，卻吐不出任何東西，醫生說是正常現象，牠現在走路仍是歪來歪去，不太穩，醫生要我整晚待在牠身邊，如果要出去，也要把牠關到籠子裡，因為怕牠爬高，摔到頭……，ELVIS現在窩在我的雙腿上……，我愛死牠了……

今天在SOGO的電梯裡，單獨面對一位電梯小姐，她仍是保持一貫的親切笑容，以及那種有點虛假的和善語氣，我很想對她說：「電梯裡只有我們倆，妳可以放鬆一下，不用每停一層樓都跟我報備……。」但是，我不可能說的，我說了，也許會增加她的困擾，畢竟，多數人都認為電梯小姐的存在，沒什麼值得異議……
而我至始至終認為這是消費社會的奇異現象，電梯小姐只是資本家要刺激消費的一個工具：透過對消費者必恭必敬的電梯小姐，傳達出「花錢是老大」的錯誤價值觀……，電梯小姐也是人，我不喜歡一個人像機器般工作，但是，這個社會有許多人都像機器一樣在工作……，或許將來我也會變成那一群機器中的一份子。我不會瞧不起如機器生活的人，許多事情都是不得已，世界不會因為幾個人而改變。
今天還有另一種想法……
在我準備去接ELVIS的路上，我看見一個大型的電子看版，真的很大，一定花了不少人民的納稅錢，周圍種了一些樹，搞得像小公園，看版下方有平鎮市市長的題字，電子看版不斷播放著一些訊息，我在等紅燈時，順便看了內容……其內容首先是教市民如何防止竊賊闖入居家，並詳盡的條列出許多應該注意的事項，接著，電子看版播放的是如何防止車子被偷，也是詳盡的條列出應該注意的事項……當時，我想著，我們的世界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？為什麼政府花了大筆納稅錢蓋的電子看版，會提醒人們「如何防範竊賊」？那些錢是不是應該拿來解決社會問題會比較好呢？竊賊不是自願要當竊賊，他們會當竊賊的背後動機，絕對不是單純的「爽」字了得，世界原本就不公平，政府該做的事，應該是盡量讓資源平均分配，並且從根本做起，包括教育、倫理觀、道德意識的建立，而不是不斷的強調，我們身邊有多少「壞人」，我們要如何防範他們……，這樣只會加深人和人之間的猜忌、仇恨……。
唉，我乾脆隱居好了，這個世界讓我覺得無力。
2002.11

現在的我真有點累了，累到心裡感覺悽涼，好想躲起來，放棄所有的事情，我失去鬥志，失去抵抗無聊現實生活的勇氣，感覺自己赤手空拳，隨時會被捲入現實的漩渦中……，這是什麼樣的人生呢？
今天一大早，就起來拍片，6點的雲林，好冷好冷。
或許是因為生理期的關係，我的頭，痛了一整天，即使如此，還是得咬牙拍戲，這次的拍戲，並不如大學時期興奮，或許我已不是當年的我，所承受的壓力，也不是當年的我會了解的……。一個人的夢想真的會被現實消磨殆盡嗎？曾經夢想當導演，現在的我沒有資格說這種話了，因為我走的路完全與之背道而馳，其實，我也是一個實際的人吧。
明天再說了，我好累。2002.11.26

今天喝多了，頭有點暈，心裡很煩，覺得自己不應該來唸歷史所，好像自己坐錯了位置，一切都不對勁了……。或許是因為自己表現得太差了，對於沒興趣的東西，真的就是沒興趣，再怎麼強迫自己去做，都做不好，難道真的是因為自己坐錯位置嗎？突然有休學的念頭，想去考別的研究所，或者乾脆投入職場……即使是寫言情小說也比現在的狀況好吧。
從另一個方向想，我是一個抗壓性很低的人吧。
感情不對勁就放棄，功課難應付也放棄，只要壓力一來，就會想盡辦法逃避，不敢結婚、不想有小孩，都是因為自己害怕這些過程中必然衍生的壓力，想想，自己真是一個沒有擔當的人呢。
我想，如果自己放棄了歷史所的學業，最對不起的應該是戴老師吧。剛才老師還打電話來，叫我明天找他，他要拿這個月的工讀費給我……。當初，老師希望我能專心寫論文，才給我這份工作的。記得上回他給我工讀費時，還提醒我：「現在錢的事情解決了，論文可要加把勁。」現在，我卻想放棄了，覺得好累，雜務好多，事情永遠做不完似的……，而錢似乎永遠都不夠……，感覺沒有安全感，根本無法專心寫論文……，我是不是在替自己找藉口呢？說實在的，我想要的不過是學歷，我根本對歷史沒興趣……，對學術研究提不起勁……，我曾經努力過，曾經扭轉自己對歷史的偏見……，但是，唸了一年多，我只覺得無聊，相對於大學唸的電影，歷史真的無聊多了……。
我只是發發牢騷……，我相信，這是因為最近的壓力真的很大，戴老師希望我下星期給他緒論，我有點慌吧。另一方面，他給我工作，我卻無法如期完成他的期望，所以倍感沉重吧。
我還是是盡力拿這個碩士學位……，只能盡力吧。
2002.12.8

今天我撕了三張信紙，覺得怎麼寫都不對勁……是不是我太久沒寫信了……還是因為自己感受不到你的存在……或是我的字實在太醜了……還是我知道自己又要面臨一個新的處境……總之，我最後停筆了，並且開電腦整理手機裡的簡訊。關於我所要面臨的新的處境，就是我知道自己必須要更認真的思索我們關係了……其實，愛情的開始，雖然是忠於感覺，卻也是盲目的……現階段，我比以前更了解你……如果要長久下去，我不能再以從前那種漫不經心的態度去面對愛情了……。

好喜歡最近的冬天，好像是老天爺給我的禮物……，這樣擁有明亮日光的天氣，會令我想去陽明山……喜歡在有陽光的日子，騎車行經仰德大道。穿越樹縫灑在臉上的陽光，我愛死了……車子是流動的，光線是流動的，時間也是流動的，但是心靈的感受卻是凝結的……想起一部法國電影《野戀》，故事忘得差不多了，但是永遠記得這部電影裡的陽光，好美，好美……這幾天的陽明山，應該會有這樣美好的陽光吧。

《命帶追逐》是一個有爆發力的片名，也引人入勝……一看到片名，就令我好奇這是什麼樣的電影？我們的生命總是在追逐某些事物……年少的時候，我們會對許多事物躍躍欲試，什麼都不怕，內心根本不知道恐懼為何，長大了一點，稍微了解現實，開始會質疑自己的能力……再老一點，知道現實會咬人，開始感到恐懼，並為自己的懦弱找一堆藉口……我們所追逐的事物，也在現實之中，不斷的變換著……因為變換，所以始終到達不了嗎？因為變換，所以始終陷入追逐狀態嗎？
我們所認識的是自己嗎？我們所渴望的真的就是內心所渴望的嗎？
人為什麼會去相信命運？為什麼不選擇相信自己？
這部電影充滿疑問……我所設想的問題，也許正是導演的問題，也許不是，也許是我自己的問題……羅蘭巴特說作者已死，或許有點道理……，導演要說的，我不知道，但是這部電影確實反映出我內心的焦慮……

2002.12.16